在魏晋时期,汉语和梵语相遇形成了充分中国化了的佛——红尘之禅,禅悟开启了汉语的第二度自由空间:汉语的“无”与梵语的“空”构成对应,从老子的“无形”“无名”,庄子的“无待”“无言”,到慧能的“无念”“无相”“无住”,形成了中国道的“无”,与印度佛的“空”构成智慧的异国同构。任洪渊独出心裁地发现,佛教一旦中国化,乃成为禅,汉语的根性不在于所谓的超脱的“神”,而在于尘世之禅悟。禅悟的核心在于尘世中人的解放。这也是中华文化之精髓。“无佛、无庙、无经,也无仪式的禅,一下解救了对林泉与科第两不忘情的中国士与仕。”(107)
汉语诗性的第三度自由空间的开启,是汉语红移。红移(red shift)在物理学和天文学领域,指物体的电磁辐射由于某种原因波长增加的现象,在可见光波段,表现为光谱的谱线朝红端移动了一段距离,即波长变长、频率降低。任洪渊由物理学和天文学领域的“红移”,移用到汉语裂变时《红楼梦》对于词语生命的擦亮与彰显,十分恰当而精妙。任洪渊大胆断言:“《红楼梦》是18世纪中国的遗嘱。”(108)之所以有如此断语,我们可以在任洪渊的私人阅读中找到答案。他说:“直到这一天,我竟在50岁后把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读成了一部20岁的书。词语从《红楼梦》里红移——温润的薛(薛),静静堆起无边缭乱的红芍药(史),开到最灿烂的泪花(林),以及石头吃尽胭脂的红玉(宝玉),突然苏醒了中国人的词语生命。词语的曹雪芹运动开始了。”(109)正是《红楼梦》赋予了那块石头在秩序之外反秩序的自由和空间,赋予它生命的原欲和情根,以生命的“情”对抗儒的“礼”、道的“无”、佛的“空”。曹雪芹不屑于将情根升华到圣爱,而是执着于尘世之爱,执着于生命向下的还原。正是曹雪芹,激活了最古老的汉语世界。汉语的生命之源究竟在哪里?任洪渊在“情本体”的《红楼梦》里找到了答案。